二〇二二年不知道是什麼災難,世界突然陷入一片寂靜,電視足球賽播到一半只剩黑影,交通癱瘓,手機電腦沒有訊號,電力網絡崩潰,飛機失事,不是核武不是飛彈,但戰爭持續進行,誰該為這一切負責?到底誰造成了我們的處境?唐·德里羅的小說《寂靜》描寫了末日,書中的一個角色說:「我一輩子都在等著這件事,卻對此一無所知。」這句話貼切地說明了人類在面對末日和死亡時的心態。
書中有五個角色,分別喃喃自語,沒有太多有意義的對話,其中一人麥克思還像著魔似地盯著空無一物的螢幕,自己口述轉播足球賽況,甚至模仿廣告內容,他還走到了擁擠的大街上,被吸納入猶如亂流的人潮中。馬丁是物理學者,馬丁諧擬起愛因斯坦的口吻,說起科學式的言語,暗能量、衛星追蹤數據、細菌、基因、波結構,隕石,系外行星被炸飛⋯⋯「為什麼不是我們。為何不是現在。」
泰莎和吉姆這對夫妻是飛機失事的倖存者,他們在診所一間廁所內做愛,因為性愛是生之本能,是生命力量的展現用於對抗死亡。他們想向朋友述說遇難的經歷。診間裡排滿了人,等待問診和治療,負責送人到檢查室的女子感嘆道:「我們超先進的優勢到哪去了?我們只能坐在這裡哀嘆這命運?」
泰莎不斷地在小筆記本裡寫下想法,這些字詞能帶她回到已逝的時光,在虛空之中,這些文字可以幫助她抓牢自己。她寫因為她想自我彰顯,就像她想在眾人面前脫光光,讓人看見全部的自己,並非色情,而是彰顯自己的存在。泰莎想知道這個時候還適合用這些哲學式的問題來思考嗎?還是務實一點比較重要?食物、庇護所,記得要沖馬桶,我們的身體有它自己的想法,即便恐懼來襲仍然要吃要拉,無法忽視生理性的需求。
黛安在讀《芬尼根守靈夜》,那句「索克生一家人被鎖在門內了。」一直在她腦中,人們被困在室內,失去作用的方向和時間感,沒有吃飯沒有睡覺,沒有人在聽她說什麼。人們雖然沒有被捆綁在家中,但出門加入外頭的那巨大的困惑或狂躁,一樣無助於幫助我們找回「我是誰」。
小說在快結尾時寫到:「世界就是所有,個人什麼也不是。我們全都明白吧?」
我在上星期日(五月八日)讀完唐·德里羅的這本小說,很快就唸完,因為字數不多,感想是預言般的獨白,後現代主義作品,充滿文學性。然後五月十五,台灣爆發180例新冠肺炎感染案例,雙北即刻進入第三級警戒,甚至還有封城的可能性。突然間,我全都懂了,我懂得唐·德里羅在說什麼了,我懂得書中那股沒有爆發卻一直壓在心頭的焦慮是什麼,我懂得那股寂靜,還有書中那些不像對話的獨白,因為人在恐懼時是沒有辦法好好對話的,然而卻又一直想講些什麼,結果就成了喃喃自語。面對未知和不安,行動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就像著魔了一樣瘋狂地想做些什麼,搶物資,一直盯著螢幕看,什麼消息都不想放過,直到累的腦袋再也塞不進任何東西。突然忘了自己該做什麼,之前的日常是怎樣的,之後的日子又會變成怎樣?病毒挾持每一個人的生活。誰說文學和人生沒有關係,文學講的就是人生,那些連我們自己都無法表達清楚,不能理解的情緒和想法,小說家卻從不會漏看和漏寫,而我們的恐懼和痛苦需要有人替我們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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