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芮絲的寂愛人生-弗朗索瓦•莫里亞克


出版社:現在文化,作者:弗朗索瓦.莫里亞克,譯者:張慧卿、陳思潔,出版日期:2013/04/11

泰芮絲的寂愛人生朗讀片段


195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弗朗索瓦•莫里亞克的小說<<泰芮絲的寂愛人生>>剖析泰芮絲心理的孤寂痛苦和掙扎憤怒,她試圖掙脫囚禁她的無聊平庸人生,她要找到自己,找到生活中激情,脫掉虛假的面具。

泰芮絲出生於名望的家族,她可以繼承一大片松林,她嫁給了貝納,一個門當戶對的丈夫,她以為從此便能安身立命,找到她的歸屬感,但她卻試圖毒害她的丈夫。小說一開始,泰芮絲跟著父親以及律師離開了法院,泰芮絲自己一人在他們後面走著,在漆黑的小路上聽著他倆肆無忌憚的談論案子,彷彿她不存在。在回到她和貝納的住處之前,她在想著要如何和貝納說明這一切,但她不知道如何解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說:「可是我,我不清楚自己的罪行。我從來都不知道這股存於我內外在的狂暴力量會走向甚麼,它一路以來所摧毀的,連我自己都嚇壞了⋯⋯」。泰芮絲口中的內外在的狂暴力量分別是那內心裡渴求自由、愛和幸福的本能,而外在的狂暴力量便是家族和社會規範的壓迫,內外的煎熬促使泰芮絲走向了毒害丈夫的路。


泰芮絲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安娜開心地聊天說笑,喜悅來自最無知天真的樂趣。後來泰芮絲嫁給安娜的哥哥-貝納,心裡覺得如果有安娜這個朋友兼小姨子陪伴自己,那麼在阿惹魯茲這荒僻之地應該也不會太難過,而貝納的家產足以和她匹配,這給了她一種安全感。但新婚的那一天,她知道她對自己身邊躺著的男人沒有慾望,貝納不僅無法帶給她肉體的滿足,也無法緩解她寂寞的心靈。貝納和她的公婆只是把泰芮絲當成一個花瓶,一個用來盛裝後代根苖的容器,有價值的是她肚裡的孩子,而不是她。

泰芮絲成天被這些只重視家族名聲的人所包圍,他們的言論是那麼的虛假膚淺,泰芮絲本來可能麻木茫然地度過一生,如同她那個耳聾未嫁的老姑母,就這樣守著家產直到終老。要不是因為被安娜和尚•亞齊維多那短暫且熱烈的戀情給刺激到,她會以為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幸福。泰芮絲在一次散步的途中遇見尚•亞齊維多,和他的對話令泰芮絲瞭解到世界原來很大,生活還有很多無限的可能,尚•亞齊維多口中那多采多姿的巴黎生活讓泰芮絲憧憬不已,他還對泰芮絲說:「要找到上帝,就得超越自我。」「接受自己,這使得最優秀的人必須直接面對自己的矛盾與弱點,但是不能帶著假面具,並且必須是一場誠實無欺的戰鬥。」泰芮絲深受尚•亞齊維多的吸引,這種吸引不是肉體的,而是智識和心靈上的,泰芮絲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知道她「是什麼」,有人可以和她真正地溝通,聽得懂她在講什麼,而且尚•亞齊維多還知道更多她不知道的東西,看過她未曾看過的世界,她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她想認識更多、瞭解更多,她不要變得和她的父親、她的公婆一樣,活在謊言中直到老死,她要成為自己,不再過著漫無目的的生活。

泰芮絲毒害了她的丈夫想藉此找回自由,去過她想要的人生,不是「拉霍克家」的女兒或「德斯蓋胡家」的妻子,甚至也不是瑪麗的母親,就只是泰芮絲。但家族的束縛並不那麼容易擺脫,想走出自己路的人都會被家族遺棄,無法得到任何金錢的支援,更糟的是泰芮絲的存在會被全然抹去,不留痕跡,女兒瑪麗不會知道她是誰,如同泰芮絲的外婆,泰芮絲翻遍家中找不到任何一張她的照片。

貝納根本不想聽泰芮絲發自內心的告白,他只想審判這個令他的家族名聲受損的女人,他囚禁她,不淮她離開自己的房間,也不讓她接近女兒,只要她和他一起上教堂,裝成一對和睦的夫妻。貝納在村裡散播泰芮絲精神耗弱的消息,這就是社會學家高夫曼所說的「污名化」,泰芮絲被污名化,因為她不符合一般人規範性的期待,她被殘忍地排擠,被所屬的家族和社會流放,泰芮絲從一個完整的常人被降格為有缺陷及污點的人。有些人避免和泰芮絲接觸像是她的父親,而另一些人和她接觸時則表現出互動的不自在如泰芮絲的婆婆、安娜和安娜的未婚夫,他們和泰芮絲互動時表現地彷彿泰芮絲有傳染病,他們害怕被感染或污染。泰芮絲的婆婆對貝納聲明:「別想我會親吻她。⋯⋯光是碰到她的手就夠讓我噁心的了。」

泰芮絲在被囚禁的日子裡幾乎就要死去,她靠著編織自己在巴黎生活的景象支撐著,她幻想自己是「獨立自主的巴黎女性⋯⋯沒有家庭牽絆!順著心裡的感覺選擇家人-不是家族血脈,是情感、是肉體;與她真正的親人相逢⋯⋯」。為了要徹底擺脫泰芮絲,貝納決定要把她放逐到巴黎,由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貝納並不是因為想成全泰芮絲的夢想才釋放她,因為貝納根本不在乎什麼夢想,他只是擔心泰芮絲又會做出什麼有損他名譽的瘋狂舉動,他要讓她快速離開,「一如他從前將沒能馴服的母野豬放回荒原上。」泰芮絲的父親也贊成這樣的做法,因為泰芮絲的存在會妨礙他往上議院的升遷。

不管是貝納或是泰芮絲的父親都不曾嘗試去理解泰芮絲的痛苦,在父權主義底下,女人只能把自己全部奉獻給家庭,甘願擔任被塑造出的角色,如同泰芮絲對安納的見解:「⋯⋯一旦孩子出世,安娜便會忘掉我們共度的少女時光;忘掉與尚•亞齊維多的愛戀與溫存。這個家族的女人嚮往的是將個人的一切全奉獻給家族的生活方式⋯⋯消去自我,褪去精神,徹徹底底的獻身⋯⋯」這種自願捨棄自我和自由的狀態便是波娃在<<第二性>>裡所說的「在己存有」,這種存在依附於其他的意識,失去了主體性,成了被動的客體、非本質者,放棄選擇權和對自我的種種構思,不再自我超越以及向上提升。但泰芮絲不想像安娜一樣以男人、以家族來定義自己,她要當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而不是男人所定義的「他者」,她說:「我必須擁有自己,我努力忠於自己。」

這樣的泰芮絲貝納是不會懂的,他寧願相信泰芮絲是為了土地才要毒害他的,什麼「獨立自主」、「忠於自己」、「生命的騷動」,他不理解,「貝納就跟他的馬車一樣,合乎規格,而他需要這些規格,匡正一切事物。」貝納讓泰芮絲離去,他不想再和她糾纏了。

閱讀完<<泰芮絲的寂愛人生>>不免會讓人聯想到包法利夫人查泰萊夫人以及<<玩偶之家>>裡的諾拉。泰芮絲和包法利夫人一樣對於那種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的生活感到窒息,她和查泰萊夫人相同,渴望能有一個人來愛她,讓她能被愛滋潤,而她也諾拉一樣堅持自己是個有思想的人,對丈夫和孩子負責跟對自己負責是同樣的神聖。依附家庭,依附另一半或是孩子是父權社會裡,女人被教導和灌輸的觀念,但存在主義的道德觀告訴我們,不管是男人和女人,「人」就該為自己的存在負責,以行動投入自己規劃的人生,這樣才能確立自己的主體而不再拘囚於附屬的地位。不是投入家庭的女人不幸福,也不是為家庭付出的心力不值得肯定,而是如波娃所說:「我們關注的是每個人擁有的具體機會,而所謂具體機會,不是以幸福為準則,而是以自由來衡量。」女人是否擁有獨立自主的自由,依自己的才能和天份來完成自我實現,以及自我提㫒,而不是只能被迫處在男人強制她做為「他者」的世界中,這些才是上述那些小說想讓讀者去思考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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