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無法故作輕鬆地離開,因此勇於面對人生的苦難才是唯一的解救方法。Brater討論貝克特晚期劇劇作品時說:「因為我們陷在生命的漩渦裡,我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對抗包圍我們的絕大否定。」(Brater, 頁83)人生最大的否定莫過於荒謬和不定,迪迪和果果歷經漫長的等待仍等不到果陀。假如果陀是自我,他們等待的是永恆失落的自我。假如果陀是個空缺,他們的生命是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空隙。假如果陀是上帝,也許就如波赫士談及「福音書」時所言:「他的上帝已經棄他而去。」(波赫士,頁62)他們是全然的孤獨,但也絕對的頑強,他們以有限的生命,追尋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以最大的毅力,對抗施諸於他們的困阨。他們的希望落空,他們的等待形同浪費,但是他們「不枉為人」而且「盡力而為」,因為他們「所做的事才是問題所在。」堅持等到人生的最後一刻,是他們身為人的驕傲。(p48-49)
「你必須繼續,我要繼續。只要還有話語,你必須說⋯⋯你必須繼續,我不能繼續,我要繼續。」(貝克特1994,頁418)
有人認為貝克特是個絕望作家,但是其人物從來不臣服於絕望,那句「繼續」不僅是<<不名者>>聲音的座右銘,也是所以貝克特角色的生存之道。」(Hutchings,頁28)靭性和頑強是貝克特人物對抗荒謬及虛無人生的最佳武器。
藝術家的義務是面對全部的否定時,仍能誠實並且勇敢地表達自己,而此兩者是指引人類的新基石。(Esslinv1991,頁205)(p68-69)
第一幕
艾斯特崗:什麼都做不了。
維拉迪米爾:我又再度開始思考這件事情。這一生中我一直想擺脫它,我說,維拉迪米爾,理智點,你還沒嘗試過所有的事。所以我又重新掙扎。(p5)
維:其中一個小偷得救了。這是個合理的比例。果果。
艾:什麼?
維:可能我們懺悔過。
艾:懺悔什麼?
艾:我們的出生?(p9)
艾:我們走。
維:我們不能?
艾:為什麼不能?
維:我們在等待果陀。(p12)
艾:為什麼你從來不讓我睡呢?
維:我很寂寞。
艾:我做了夢。
維:我不要聽。
艾:我夢到-
維:我-不-要-聽。
艾:(指向宇宙。)對你來說這個就夠了嗎?你很差勁,迪迪。如果我不能跟你說,我向誰說那些私密的夢魘?
維:你自己留著吧!你知道我受不了的。
艾:有時候我懷疑我們是不是最好分手。
維:你走不遠的。
艾:那就太糟了,真的太糟了。那不就很糟嗎?迪迪?當你想到這一路上的美景。還有同伴的善良。難道不是嗎?迪迪。(p16)
維:我們等著,看他怎麼說。
艾:誰?
維:果陀。
艾:好主意。
維:我們等,直到我們確實知道我們的處境。
維:我很想知道他給什麼,然後我們再決定聽或不聽。
艾:我們究竟跟他要求什麼?
維:哦⋯⋯也不是什麼明確的事。
艾:像祈禱那樣。
維:正是。
艾:模糊的祈禱。
維:完全正確。
艾:他怎麼回答?
維:說他會考慮。
艾:說他不能承諾什麼。
維:說他得好好地想想。(p19)
艾:我們喪失權利了嗎?
維:我們擺脫權利了。(p10)
艾:我問你我們是不是被綁住了。
維:被綁住?
艾:被綁-住。
維:什麼意思被綁住?
艾:被控制。
維:被果陀?被果陀綁住?什麼話。那還用問。至少目前。(p22-23)
艾:是個性。
維:無可奈何。
艾:掙扎也沒用。
維:本性如此。
艾:使力也沒用。
維:本質不變。
艾:什麼都做不了。(p23)
潑佐:⋯⋯如果沒有兩位同類的陪伴,我無法走太遠。縱使同類並不完美。(p27)
潑:世界上的淚水是有限量的。因為有人開始哭泣時,某個地方的另一個人就停止。笑也是同樣情形。我們不要說這代人的壞話,這一代不比上一代不快樂。我們也不要說這代人的好話。什麼都別說。
潑:最高的真善美都遠遠超過我可以碰觸的,所以我只好將就點。(p39)
艾:只要知道這麼回事。
維:只要可以等待良機。
艾:只要知道指望什麼。
維:無須煩惱。
艾:單純等待。
維:我們已習慣了。(p18)
艾:什麼事也沒發生。沒人來。沒人走。真可怕!(p51)
艾:他們都改變了。只有我們不能。(p61)
維: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不快樂?
男孩:是,先生。(p36)
艾:疲倦地爬上天空也疲倦地凝視我們這樣的人。(p67)
維:我們在這裡沒有其他事可做了。
艾:其他地方也一樣。(p67)
艾:怎樣,我們要走了嗎?
維:好,我們走。(他們不動)(p69)
第二幕
隔天。同時間。同地點。
艾:不要碰我!不要問我!不要理我!不要離開我!(p73)
艾:我決定回來。我告訴自己,他會很孤單,他以為我永遠走掉了,結果他卻在唱歌。
維:我想你⋯⋯同時我也很快樂。這不是挺奇怪的嗎?(p74)
艾:你看,我跟你在一起時你比較不開心,我一個人也覺得比較好過。
維:那為什麼你總是爬回來?
艾:我不知道。
維: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因為你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要是我在,就不會讓他們打你。(p75)
維:可能你沒真的做,但是如果你要繼續過日子,重要的是你做事的態度,是你的態度。(p75)
維:你不認得這地方了?
艾:認得?有什麼好認得的?我這混帳的一生都在爛泥堆裡打滾。你卻跟我談起風景來!看看這垃圾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p77)
維:每個人都有小小十字架要背。直到他死了。而且被遺忘了。
艾:既然我們無法保持沈默,我們就試著心平氣和地說話。
維:你說得對,我們總是精力充沛。
艾:所以我們不思考。
維:我們有那個藉口。
艾:所以我們充耳不聞。
維:我們有我們的理由。
艾:這些死亡的聲音。(p78-79)
維:他們訴說什麼?
艾:訴說他們的生命。
維:對他們而言,僅僅活過還不夠。
艾:他們必須訴說生命。
維:對他們而言,死亡還不夠。
艾:還不夠。(p79)
維:也許我們可以從頭開始。
艾:那應該是輕而易舉。
維:最困難的是起頭。
艾:從哪開始都可以。
維:對,可是你得做決定。
艾:倒是真的。(p80)
維:當你在尋找時就能聽見。
艾:對啊!
維:那讓你無法繼續尋找。
艾:對啊!
維:那讓你無法思考。
維:可怕的是我們有思想。(p81)
艾:反正不缺空虛的地方。(p84)
艾:我累了!我們走。
維:我們不能走。
艾:為什麼不能?
維:我們在等待果陀。
艾:噢!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維:我們什麼也不能做。
艾:但是我沒辦法這樣過下去。(p87)
艾:嘿,迪迪,我們都會找到事情做,這樣就有存在的感覺,是不是?
維:是,是,我們是魔術師。但是趁還沒忘記以前,我們繼續做已經決定的事。(88-89)
維:我們不要瞎掰浪費時間了。有機會時,我們就做點事,不是每天都有人需要我們。別人需要的並不只是我們,別人也會有同樣的機會,即使機會不比我們多。那些回響在耳邊的求救聲,是向全人類發出的。但不管我們喜不喜歡,在此時此地,所有的人類就是指我們。趁還來得及,讓我們盡力而為吧!讓我們好好地來代表這世界的醜陋族類吧,因為殘酷的命運讓我們和他們為伍。⋯我們在這裡所做的事才是問題所在。我們受福報,恰巧知道答案。對,在極度的混亂中,有一件事是再清楚不過了。我們在等果陀的來臨-⋯⋯
或夜晚的來臨。我們一直守約,也就盡了力。我們不是聖人,但是至少一直守著約。(p104)
維:我只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時間過得很漫長,而這麼長的時間迫使我們非得做些事情來欺哄人-該怎麼說-這些事初看似乎合理,後來就變成習慣了。你可能會說這樣可以防止我們的理性崩潰。當然,但是理性迷失在無盡黑夜不見底的深淵還不夠久嗎?
艾:我們生來就瘋了,有些人還繼續瘋。
維:我們等待。我們厭煩。不,不要抗議,我們煩死了一沒什麼好否認的。好,機會來了,而我們做了什麼呢?我們只是白白浪費罷了。來,我們來做點事!一瞬間所有的都會消失,我們在一片虛無中又會孤獨無依。(p104-105)
艾:也許我們應該站起來再開始。
維:不妨試試看。(他們站起來。)
艾:只是兒戲。
維:很簡單的意志問題。(p110)
維:別人受苦的時候,我在睡覺嗎?現在我在睡覺嗎?明天,當我醒來時,或自以為醒來時,我如何談起今天呢?⋯⋯我們有的是時間變老,空氣中瀰漫我們的哭喊聲。但是習慣是一帖最棒的鎮靜劑。(p119)
維:⋯⋯跟他說你見到我,而且⋯⋯⋯⋯而且你見到我。你要確定你見到我,你不要明天來了,又說你從來沒見過我!(p122)
艾:如果我們不管他(果陀)?如果我們不管他呢?
維:他會處罰我們。除了這棵樹,全部都死光光了。(p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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